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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金陵城温府。朱漆大门紧闭,门楣高悬的“温府”金匾在暮色中依旧流溢着豪奢的光彩。门前蹲踞的石狮子张牙舞爪,鬃毛雕琢得根根分明,兽瞳处镶嵌着上好的墨玉,在渐暗的天光下幽幽反光,威严中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。

        引路的老管事一身簇新的酱色绸褂,头发梳得油光水滑,脸上堆着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,但那笑容像是用浆糊黏在脸上的面具,眼底深处一丝波澜也无。他躬身在前,引着沈砚三人穿过一重又一重雕梁画栋的庭院。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、龙涎香混合着名贵花草的馥郁气息,甜腻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。脚下是打磨得能照出人影的深色水磨青砖,回廊曲折,飞檐斗拱层层叠叠,每一处梁柱、每一扇窗棂都精雕细琢,极尽奢华之能事,无声地彰显着江南第一豪商的泼天富贵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家主已在‘金粟厅’恭候多时,几位贵客,这边请!”

        老管事的声音像被这奢靡的空气浸染过,也带上了几分滑腻。

        终于,一座灯火通明、宛如小型宫殿的花厅出现在眼前。厅门大开,里面亮如白昼,数十盏巨大的琉璃宫灯高悬,将每一寸角落都照得毫发毕现。厅堂中央铺着厚厚的大食绒毯,踏上去悄无声息。空气中浮动的香气更加浓郁逼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主位之上,端坐着温氏当代家主,温秉烛。五十许年纪,保养得宜,面皮白净,身材微微发福,穿着一身低调却价值连城的深紫色缂丝直裰,上面用极细的金银线暗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。他手中把玩着一对温润的羊脂玉球,玉球转动间发出细微悦耳的摩擦声。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,看似温和,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,却藏着一丝商贾特有的、洞悉一切的锐利和毫不掩饰的审视,如同在估量三件奇货可居的货物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砚踏入厅堂的一瞬间,目光便被温秉烛身边,那个几乎要隐入巨大楠木屏风阴影里的身影攫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温晚舟!

        她穿着江南时下最流行的鹅黄云锦上襦,配着月华色的百褶长裙。然而,最夺目的却是她裙裾、袖口、甚至领缘处,用极细的金线密密绣出的繁复缠枝牡丹纹样。那金线在璀璨的宫灯照耀下,流淌着活物般的光泽,随着她极其细微的呼吸,那些金线牡丹仿佛也在无声地舒展、呼吸,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一层流动的、华美却令人窒息的金色光晕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低垂着头,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支式样简单的白玉簪子,几乎将整张脸都埋了下去,只露出一点过分白皙的下颌尖。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着,纤细的手指用力绞在一起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,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巨大的恐惧,又像是随时会绷断的琴弦。她整个人缩在椅子里,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这满室华光吹走的纸片。那身华服金绣,非但没能增添半分贵气,反而像一个精致而沉重的枷锁,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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